1

我是一个在成长中被父母扼杀了所有天分的人。

他们说，不准看课外书，上学不准谈恋爱，毕业必须进国企……

于是我在原本应像棵花儿迎风招展的青春期里，却像棵仙人掌一样贫瘠而坚强。

工作后妈妈忽然说，可以处对象了。

我茫然又懵懂。

后来我在父母的安排下认识了赵七，我们毫无悬念地走到了一起。

我父亲托关系把他安排进一家上市地产公司，他非常努力，加上我父亲的人脉，他很快做到了业务主管。

我们结婚了。

赵七对我挺好，我常想这样将就一生了吧。我们买了车，有了孩子，我沉浸在他给的一些小感动里，时常也会溢满一个小女人的幸福。

一天我带宝宝去妈妈家小住，宝宝的尿不湿没有了，下午我打车回家拿。刚走到小区门口，我瞬间呆掉——赵七和一个女孩从我家里出来，她很自然地坐上了副驾驶。

赵七一上车就揽过她亲吻，然后才发动车子。两人过于忘情，完全没有发现对面出租车里的我！

我颤抖地看着车子从我眼前驶过，立刻打电话给赵七：“你车里坐的是谁？她为什么从我们家里出来？”

赵七慌乱地说：“我的客户，昨天一起吃饭太晚了，我就让她过来借住一宿……你在哪儿？”

我气愤地问：“客户还要亲嘴吗？”

他扯：“怎么可能呢。”

我马上跑回家收拾东西准备回妈妈家。心虚的赵七却很快开车回来了。我冷笑着问：“这么积极？你把那女孩扔路边了？”

他苦苦哀求解释，我无法信服！这时赵七可能饿了，他走过去拿起餐桌上的半个比萨就啃。

我的心在滴血：他从来不吃西餐，这肯定是那个女孩叫的外卖，吃了一半。我以为我的丈夫永远只会吃我一个人吃剩下的东西。可是真的，他已经爱上别人了。

我让他滚，他不。我跌坐在门边上，抱着自己的膝盖哭。男人的变心怎么可以这么毫无征兆？

我就像这个世界上的稀有生物，把所有的第一次都给了他。当我看到社会上那些性开放的女孩，我永远都自豪我不是那种人，所以我理应得到珍视。并且婚后我也努力在做一个好妻子、好妈妈，这个世界却用它强大的与道德相悖的真实，将我击倒。

2

闹了无数天，赵七就那一句话：“宝贝，你太多疑了，我和她是清白的，你要相信我。”

我的悲伤逐渐变成愤怒。

好吧，你把我当白痴，我就一定要揪住你的把柄。

我搬回来监督赵七，一颗心变得冷、硬、脆。他竭力弥补，每天下班都回来很早，主动做饭、哄孩子，每次我加班，他都开车来接我……表面上平静的家庭，让我有了错觉。

我想他已经知道错了吧，不承认也是对我们感情的一种保护。

可很快我就发现自己很天真。

那天下午我去沃尔玛买东西，忽然发现赵七和那个女孩。我连忙躲到货架后面偷看。她是那么年轻，肤如凝脂，顾盼生情。

在结账处，她顺手拿了一盒安全套，询问赵七什么。我像被猛地撞击，我蹲下来，艰难地喘息着，一阵猛烈地眩晕……

过一会儿两人并肩到地下一层去取车。悲愤中我一个箭步追上去：“赵七！”两人一怔，迅速拉开距离。

不等我再问，他就解释：“我出来买东西，遇到这位客户，准备捎她一程。”

我疯了一样拽下女孩手里的塑料袋，把安全套抖了出来：“这是什么？买这个还需要征求他的意见吗？”

女孩却先发飙了：“你干吗啊！我有男朋友就不能买这个吗？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征求他的意见了？”

推搡间，赵七拦腰把我抱起来，塞进了车里。

3

回家的路上，我尖叫着：“离婚！我成全你们！”

这一次他却非常淡定，他像早有准备，苦口婆心地责备我鲁莽，并信誓旦旦自己从未出轨。

那一刻我才明白，他其实从未想改过自新，他在人前极力扮演着一个好丈夫的形象，不过是要过“红旗不倒，彩旗飘飘”的生活。

丈夫的心不在我这里，只有我自己才能感觉到。我换了新发型，他没有发现；我做了手指甲，他看不到；我故意在网上和陌生男孩子聊天聊到凌晨1点，他毫不介意，一个人在客厅里看球、叫好。那种客气的冷漠，深深折磨着我。

我鼓起勇气悄悄对同事说：“我丈夫不爱我。”

同事看着楼下来接我的赵七大叫：“怎么可能！”

我告诉闺密丈夫有外遇，她们也无一例外怪我太敏感、想太多。我心里越来越冷，没有任何人能够理解。

赵七的手机永远贴身放着，有一天他拖地时把手机放在茶几上，忽然手机振动一下，他立刻全身僵硬、如临大敌。

我不甘示弱地冲过去抢着看，结果却是一条广告。他瞬间放松下来，笑着对我说：“真不好意思，让你失望了。”夫妻做到这样，“家”已经成了一个让我发抖的字眼。

4

我来到移动公司打印赵七的通话记录，找到了那个女孩的电话。我又顺藤摸瓜，查清她叫罗美，21岁，是一家商场的电梯小姐。

我又痛又好笑。难怪赵七不肯离婚，他的工作是我父亲帮着安排的，一旦我们离婚他肯定得辞职，女孩条件不好，他们指望什么过上现在这样优越的生活？

可是每天超过五次的通话记录，超过我们热恋时。

我拎着通话记录的单子，甩到赵七面前。他一怔，眼睛里浮上一层嫌恶：“你还干这事儿？”

我感到自己的灵魂深深一抖。是的，我曾经觉得这是多么可笑低级的手段，而今我却斗志昂扬地变成了自己讨厌的人。

赵七顿了顿，解释那是客户比较难缠，工作所需。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好笑，表情放松下来，满眼纯真地看着我。绝望就像一张网包裹住我的心，把它鼓胀出一个个鲜血淋漓的格子。

一天妈妈到我家里来，赵七赶紧忙着打扫卫生。我妈高兴地说：“看看赵七多勤快，我这娇生惯养的女儿真有福气。”我深深地叹了口气。

待赵七出去买菜时，我实在忍不住哭了：“赵七每天都在演戏，我真不知道他累不累。”

妈妈得知他出轨大吃一惊，但听说他死不承认，她沉默了一会儿居然劝我：“至少他还肯伪装，为了孩子，没有什么婚姻是不能将就的。等他老了，玩不动了，自然会回归家庭。”

天啊，我要从一个对婚姻和生活充满憧憬的年轻人一直等到老吗？

5

秋末我到天津出差，正好当地有个还算熟的客户，叫陈响。通了两次电话后，我让他到酒店来找我。我在大厅里第一次看到他，瘦瘦的，平头，笑起来很好看。

无意中聊起了婚姻，他淡淡地说：“我离婚了。”原因是老婆有外遇。

聊着聊着熟悉了，我们开始讲外遇的细节。我说，我看到我男人和三儿一起买套。

他说，你那太小儿科了，我有一次早上起床时看到我老婆的丝袜破了，破洞在左腿，晚上回来破洞在右腿。还有一次我把车给她用了几天，她还给我说天气冷了，早上玻璃上有雾气。

我忽然发现一个脚印，还有脚的纹路哪，只有玻璃上起雾才能发现……你说谁没事儿在我车里把脚蹬这么高？

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。他也笑。我问他：“你在那段时间痛苦吗？”他说：“痛苦，所以我快速离婚了呀。”男人的思维简单干脆，这样多好。

走出饭馆，我俩都喝得有点多，我一下子爱上天津这个城市。端庄美丽，气质娴静。树阴下有老人在下棋。我们在路边坐了一会儿，舍不得告别。

我喜欢这一刻的我，真实，轻松，开心。有些东西，一下子变得不那么重要了。

6

在天津待了三天，白天除了工作，我和陈响每一刻都腻在一起。谁也没有说过暧昧的话，却是前所未有的快乐。

临走，我们一起去机场。太困了，我不小心睡着。醒来发现自己靠在陈响肩上。

我不好意思地笑，他却忽然含情脉脉地看着我：“你为什么不离婚？你过得这么不开心就离婚吧，离婚了我好追你呀。”

他在半开玩笑，我却豁然开朗。

外面好男人多的是，我干吗要在赵七身上死得千疮百孔呀。我有点怨父母，从小让我受到极强的道德教育，让我认为所有人都必须按照道德的规范生活。丈夫有了婚外情，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孽，作为处于道德优势地位的我，用捉奸、用眼泪，就可以让这个道德的罪人，匍匐在我脚下，恳求原谅，然后我就可以用一种高姿态宽恕丈夫，继续幸福地生活下去。

并且我觉得，我哪儿哪儿都做得符合好妻子的标准，他就应该爱我。

可爱情从来没有应该，大部分人，爱的都是不应该的人。

陈响说：“你这么痛苦，我猜这也不是因为爱，而是因为你不服气。世间有多少疯狂，输在不服气上？”

是的，我应该争气，防止大错特错。争气骄傲地踹了他，让自己过得明媚灿烂，而非赔上自己，疯狂地把两个人都过得膈应极了。

两万里英尺的高空，我侧脸往外看，云层上的阳光热烈得像做梦一样。

7

一到家我就跟赵七提离婚，并果断搬了东西回娘家。双方父母再怎么劝，我也充耳不闻。

关于婚姻，劝架的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，你从未体会过那些说不出的痛苦，怎么让我忍受？

秋去冬来，赵七终于肯来跟我谈分家产，因为结婚时他没什么付出，所以也没能分得什么，还告诉我，因为我爸把他的丑事告诉了领导，他的工作也丢了。

我内心毫无波澜，平静地办理了离婚，在民政局门口，我第一次看到他的表情是痛心，而不再是不耐烦。

然后我第一时间打电话给陈响，我们一起去吃大餐。不管我们能不能走到一起，我们都要感谢他。

我就像一株小小的仙人掌，曾经多么执著地浑身长满了刺，笃定地生长，却在探头看了一眼外面的世界之后，忽然间顿悟了。

你看，外面水草丰沛，阳光正好。世界那么大，我为什么非要长在荒原里？

我向他举杯：“谢谢你，破了仙人掌的执念。”